温润的记忆

　　要不是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，我不会回头看向这个神色有些羸弱的妇女，更不会瞬间搅动脑海里所有可能与这个妇女有关的记忆，最终将她和我的小学班主任联系在一起。

　　“高老师。”我尽可能将心底的一丝疑惑酝酿成惊喜浮现到脸上，虽然明显底气不足的语气已经出卖了我。

　　“诶！”她嘴里应答着，虽然隔了点距离，但从她忽然多出几道皱纹的脸上，还是看到了几分温润的笑意，很熟悉，又有些许陌生，不过确定是高老师无疑了。炽热的阳光下，高老师被晒得眯缝着眼，屈了屈胳膊试图挥手，才意识到自己拎满了菜的双手实在挥不动。我朝高老师快步走过去，短短几米，尘封的记忆在眼前一一陈列，昔日的师者风范依稀浮现。

　　老师对学生严厉无可厚非，但在学生看来就不一样了。在那个老师体罚学生不犯法的年代，高老师的存在无异于天使降临般慰藉了我们这群小鬼的心。高老师从来不打骂学生，即便有些捣蛋鬼总喜欢挑战老师的底线，可高老师那张时常扬起的笑脸，总让他们败兴而归。

　　第一次见到高老师，是在学校的教学楼前。快上课了，大家都往各自的教室赶。“啪哒！”一声，楼上掉下来一个黑板刷，不偏不倚砸中了前面正抱着书走的老师。我惊得顿住脚步，看着这位老师的背影，又顺着老师的视线抬头看了看楼上。一阵吵嚷骚动，几个熟悉的身影晃眼间在阳台上消失。我看不见老师的表情，只见她已捡起黑板刷，又简单拍拍身上的粉笔灰，径直朝教学楼里走去。我吐了吐舌头跟在老师后面，班上那几个同学怕是又要遭殃了。果不其然，老师进了我所在的教室，我紧随其后，瞥一眼那几个叽叽喳喳偷笑的捣蛋鬼，迅速溜回自己的座位。

　　“各位同学好，出于校方调整，我现在是你们的新班主任。”老师的声音很好听，温润的笑脸显得格外亲切，一群正在讲小话的同学忍不住将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。“我姓高，大家叫我高老师就好，希望今后能和大家愉快相处......”

　　做完一番自我介绍，高老师不动声色地将我们扫视了一周，最后将目光落定在那几个“肇事者”身上。彼时，我只觉得高老师脸上的笑意瘆人——“暴风雨”要降临了。

　　“老师刚刚在楼下捡到一个黑板刷，可惜摔坏了。”高老师扬起手里裂成两半的黑板刷，收回了目光。“‘302’，这不就是我们班的黑板刷吗？”高老师表情惊讶地看着黑板刷，说完从讲台上走了下来，平底皮鞋发出轻微的脚步声。我这才回神，何时起大家已停止讲话，全都端端正正屏息坐好了，只有那几个“肇事者”埋着头，互相不时传递个眼神。高老师在“肇事者”座位附近走来走去，最终站定。出奇的静，静得我都能听到心虚者颤栗的双腿与课桌腿摩挲的声音。

　　“这位穿蓝衣服的同学，请你站起来。”高老师平静地说着，温润的笑未曾消失。

　　蓝衣服看了看自己的衣服，懵懵地环顾四周，最后对上了高老师的眼神，迅速闪躲着低下头，双颊绯红。高老师也不说话，依旧看着他。一番忸怩后，蓝衣服不情不愿地站起来，战战兢兢地，双手紧紧抠着裤缝。几个“同党”大气不敢出，头快塞进桌洞了。

　　“这位同学，麻烦你课后去后勤处换一个黑板刷回来，以后咱们班的黑板刷就由你负责，希望你监督大家，爱护好我们的黑板刷。”高老师说着，翻开蓝衣服桌面上的书本。“孙靖宇同学，你是我在这个班认识的第一位同学......”

　　原以为是阵“腥风血雨”，没想到却如沐春风。当时年少，只觉得这个高老师脾气真好，却不曾领会其中深谙的教育之道。

　　高老师担任了我们班三年的班主任，也当了我们三年的语文老师。由于我的第一篇作文是堂姐一字一句教我写的，于是我很荣幸地为她收发了三年的语文作业。而我和高老师的关系更亲近一些，还是得益于我那热心肠的奶奶。食堂伙食差，奶奶总会在闲暇时给我送好吃的午饭。我的午饭一般是和高老师一起吃的，敬业的她会一边吃饭一边批改作业，而我就在一旁替她整理。活很轻松，但高老师会利用这段时间和我聊会天，了解大家的学习进度。一开始，奶奶还会去教室找我，后来就直接往办公室跑了。一来二往的，奶奶和高老师便混成了熟人，每次送饭，奶奶都不忘给高老师捎上一份。升初中时转校了，由于家离得近，奶奶和高老师还时常联系着，有时逢年过节还会送一只家养土鸡过去。我和高老师碰面的机会便少多了，辗转升学，渐渐地，高老师在我的记忆里以一个“曾经的班主任”的身份被存封起来。可她那温润的笑，却总也挥之不去，还不知不觉被我当成品鉴一个陌生人的“善恶”标准，一直沿用了很多年......

　　我接过高老师手里沉甸甸的菜，回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，任由她热情地拉着我去她家吃饭，看来这顿饭是非蹭不可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