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陵：杜甫很忙——写给爱人的分手信

　　亲爱的我想要向你汇报一下我近期在外面的生活，我的快乐和我的忧伤。昨天我上了一整个通宵的夜班，天亮以后从店里出来眼睛被阳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。可是我失眠，哪怕当天下午六点钟我还得去工作十个小时。你问我为什么失眠，我说因为我的灵魂并不安静，我一闭上眼睛就能够听到无数像我一样孤独的灵魂在召唤它。所以亲爱的，我穿着一双拖鞋游荡在三亚那些高大的椰子树下，我开始长途跋涉独自去看海。至于看海的理由，亲爱的你说是想要面朝大海，春暖花开。我微笑着没有对你言语，其实，我想去海边只是想要寻找天空和大地的尽头，这是我唯一的选择。我想你应该还记得我常常重复着做一个梦，我梦见我是一位宇航员，含着眼泪走进宇宙飞船。你问我为什么会做这样奇怪的梦，后来我在精神分析学里找到了答案，但是我不想把答案告诉你，我不想在你的面前变得怯弱不堪……

　　我不知道我在椰子树下独行多久，才到达眼前的这片海滩。亲爱的，我很累了，所以我找了一个躺椅躺下，我的面前就是蔚蓝的大海，原本我应该兴奋，应该呐喊，但是我没有，我只是静静地躺着，不知不觉地睡着了。大概是在中午，我才醒来，我一翻身，却发现身边躺着两位完全陌生的外国女性，她们穿着泳装，一身肥胖。她们都不漂亮，但是她们悠然的神态以及她们手中捧着的书籍吸引了我。亲爱的，你不知道那一刻我有多么的高兴，因为这是我来三亚之后，第一次看到有人捧着书本阅读。我记得刚来海南的第二天，我就给出版公司的涂老师打了电话，那时候我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，在电话里兴奋地对涂老师说：“给我快递一些书籍过来吧！我想要做一位流浪的作家，把我的作品卖给身边这些旅客……”这一想法，最初源自于我在湖南公园里签名售书的经历。我清楚地记得那是2008年的平安夜，我和朋友一起去公园，他坐在我的身边弹琴，我开始售书，然后有无数的情侣拿着荧光棒过来找我买书，他们让我签下他们的名字，并且写上日期，那是一件多么令人欣慰的事，那段记忆如今想起来都是如此如此的幸福。所以亲爱的，我的头脑处于一种极度的兴奋中，我想着倘若一天能卖出去二十本，我就能赚两百块钱……然而，这样的美好在不久之后，完全都被现实打碎。因为亲爱的，我把这个世界想得过于美好，因为在以后的日子里，我完全见不到一个喜欢阅读的人，在这儿，人们除了吃喝玩乐，除了赚钱还有买醉，除了灯红酒绿，这儿什么都没有……所以我感动，我想要站起来，和身旁的外国友人握手，我想要告诉她们，你们知道吗？现在，躺在你们之间的这位身材瘦小，皮肤黝黑的人，他是一位作家……

　　亲爱的，写到这里，我的心开始孤独了。这时候，海滩上的人也多了，他们忙于摆拍各种各样的照片，他们会及时把这些照片发到微博，发到博客，并且写下某某到三亚一游，已证明他们对于生活的各种享乐。所以亲爱的，这就是我到三亚，没有及时给你发照片的原因。我说过的，我是来流浪，而不是旅游。我不想走马观花地把这个世界的美藏在心里然后告诉所有人，活着是多么的美好。事实上，这是一个受苦受难的世界，正如诗圣杜甫所言：朱门酒肉臭，路有冻死骨！对于我的忧伤，我知道你一直耿耿于怀，你说我活得太累，为此我们还吵过几次，并且闹着要分手。后来或许是你出于怜悯，才重新回到我身边。我记得那天晚上我躺在你的怀里失声痛哭，你问我哭什么，我只是摇头。亲爱的，我知道你不会明白我的思想，你不会明白我的心情。我的人生就是一本厚重的书，就像杜甫的诗集，读来饱含苦难，枯燥无味，我知道你是走在时代潮流之中的人，你每天忙着购物，忙着赚钱然后花钱，你无暇去思考文化，你无暇去关注民生……我知道你要反驳我，你会说人生苦短，寻乐及时。你会说，你是女人，女人就像一朵花儿，在绽放的时候就应该疯狂。可是亲爱的，我是多么的不喜欢你的放浪形骸，不喜欢你的花天酒地。亲爱的，这是我的无奈，可能我不应该怪你，不能怪这个浮躁的社会，我只能怪自己。我怪我自己看了太多的书，认识了太多的伟人。我认识杜甫，认识李白，我认识高尔基，认识卡夫卡，我认识所有与文字有关的先哲，他们每天都会和我交谈，我们就像网友聊天一样，通过文字穿越时空。他们告诉我，他们都在想什么，都做过一些什么。然后他们还告诉我，我在想什么，我应该做什么……就好比，我知道这几天，杜甫很忙一样。是啊！杜甫很忙，他一生颠沛流离，想要从政却奔走无门，最后穷困潦倒，病死路上。亲爱的，他真的很忙。

　　我很难受，亲爱的，我写这封信给你，是想要和你决裂。我承认我曾因你的美貌而沉溺，你的样子，就是我来三亚之前，在网上看到的，所有关于三亚的样子。你的美就像三亚的美一样，我知道像你这样的人，你走在哪儿都有人喜欢，无数的伪君子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。曾经我也是，不过现在亲爱的，现在我终于发现你我的思想有多么的不同，就拿杜甫来说，我们都承认杜甫的一生很忙，我说他因忧国忧民而忙，可是你却在远洋之外，给我发来一张图片，你说杜甫很忙，他在忙于打游戏，忙于购物，忙于上网……亲爱的，我不知道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。我更不敢把你的思想告诉杜甫先生，我不知道老先生能不能承受如此猥琐的打击……

　　好了，亲爱的，我不想再和你多说了。我很累，大概三个月以后我会离开海南。如果亲爱的你能接受我的这封分手信，那么我们之间应该还是很好的朋友。对了，你问我在海南有没有朋友，有没有去见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。我现在回答你，我有朋友，我和几位农民工生活在一起，每天与他们朝夕共处，我发现是一种幸福。我要告诉你，海南的男孩子都很单纯，他们的要求不高，时常面带微笑。就好像我身边的阿博，有一次我和他聊天，我问他在三亚会待多久，在厨房里会干多久。阿博说，应该会一直干下去，因为老板娘性格很好。阿博说老板娘会常常到厨房里去看他们，会陪着他们聊天。听完阿博的讲述我忽然想哭，我想起了我的爸爸，我想起了千千万万的农民工朋友。活在这个世界上，他们同样为了赚钱而奔命，可是谁知道，在他们的灵魂深处，他们对于人格的追求，远远大于金钱。他们要的，只是一个尊重。所以亲爱的，在离开三亚之前，在和你彻底决裂之前，请容我给你邮寄几张照片，我会邀请我的农民工朋友去海滩，拍下他们微笑的脸。

　　最后，我知道你比较关注我今后将何去何从。我想，亲爱的，这个你就不用多管了。因为我的人生就像杜甫的人生，我会带上我的灵魂，以及文字继续流浪，我会从一个地方辗转到另外一个地方。与文字结缘，就注定我居无定所，这是劫难。但为此我将义无反顾。风萧萧兮易水寒，壮士一去兮不复还。亲爱的，永别了。我挥洒着我孤单的眼泪，我仿佛看到了荆轲背着长剑站在远处等我。虽然我没有长剑，虽然我只有一支笔。亲爱的，其实我多么希望我的身后有一位太子丹，他能够给以我尊重，让我提着一把长剑去为他除暴安良……可是，我知道我没有。

　　亲爱的，永别了。我不求你做我的太子丹，在我的身后等我。我只求你在千年之后，教育好你的子孙，不要拿我的画像开玩笑。

　　为此，我将感激涕零！这是我唯一的，小小的请求！

       （本文写于2012年杜甫画像遭网络PS恶搞之际）